致外婆:
夜深人静,我想我是该去看看您了。您好像老了,不,您已经太老了。幼时还懵懂的我最喜欢坐在您自行车的后座肆意的摇晃着腿,唱些笨拙的调子。从您载着我每一次去幼儿园,到您推着自行车送我去幼儿园,再到您目送外公载我去小学,又到您再也不曾去过我的学校。这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但也确实仅仅是八年而已。您不知何时开始再也没力气载我了,也不知何时开始甚至不骑自行车了,您只是坐着或者缓缓走着,看着我在路的前面又蹦又跳就只好招着手颤巍巍的喊:“慢些,慢些,不要跌倒了。”我想我是再也不会因为蹦蹦跳跳而跌倒了,但是您也已经不能再紧紧跟在我后面叮嘱一句当心了。岁月抽离了您身体里的力量,就像是一座天平,让年轻的人开始强壮,年迈的人开始衰弱。
我已然困乏,但我仍然认为我该去看看您了。您看起来就是一位仁慈的智者,充满了上帝的荣光。我还记得在我四岁那年,您为我养了一只雏鸡,孱弱的生命就那样毛茸茸的卧在我的小小的手掌中让我爱不释手。您让我放开它,在手中它是无法存活的,可我偏偏听不进去,我握着它就好像握着一只金灿灿的宝贝。所以发现当它某天清晨在盒子中再也没有醒来的时候,我哭到听不进任何人的劝。他们都不听我哭了,您也只是拉着我的手,用干净的手绢擦去我脸上的污痕,温声细语的和我说:“下次再遇到它,那一定要和它说对不起,不要再握着它了。要是外婆天天握着思思,思思难受吗?”我似懂非懂的点头,往后的日子里却再未束缚过任何生命也未强求过任何缘分。是您教会我对他人需要宽厚,需要善良,需要换位思考。是您用生命给我上了关于生命的一课。
窗外似乎更深露重,我不知我该如何去看看您了。在模型小玩具流行的那个时候,我还没有那么多的零用钱可以买得起。我多想要一个小模型,可是严厉的母亲却丝毫不能理解我。日复一日,拥有一个小模型的念头就像是猫咪的尾巴挠着我的心,于是我将歪脑筋动到了您家的储蓄罐上。一次得手让我拥有了第一个小模型,满足与得意涨满了我的心。但那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贪婪,我开始渴望第二个小模型,第三个小模型……直到我正在为第四个小模型而有所“行动”时,您出现了,我吓得赶忙放下手中的罐子却只听到硬币清脆的哗啦啦的嘲笑声。那天夜里我难以入眠,隔日午后竟然在桌上看到了崭新的小模型。您在给我削苹果,似是随口的说着:“什么时候想要钱了可以和家人说,尤其可以和外婆说,不要忘了。”那些幼稚的小模型早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但听到您委婉的劝告时那张因羞愧而通红的脸倒是一直在心里久久不敢散去热度。
夜更深更浓,我的困意却蓦然惊醒,我将去看看您了。父母吵架最凶的那个年头亦是我青春期最难熬的日子。不愿意回家,叛逆期,成绩惨不忍睹。终于在一次难看的成绩后,父亲摔门而去,母亲操起扫帚就是一通不留余力的打。您恰巧碰上,竟硬生生拦在母亲强硬的动作面前,怒不可遏的斥责道:“像什么样子!还有一副父母的样子吗!”您是那么充满气魄,仿佛在您面前已经无所畏惧亦可单手劈山。然而在您生病的那段日子里,您却只因为打通了给我的电话,听见我欢快的声音,竟脆弱的哭出来无法再接下这一通电话。您究竟是坚强而有力还是软弱而无助呢?我从未真正了解过您,从未真正体会您作为一位妻子,一位母亲,一位外婆所承担的一切。但是将我从小带大亲自悉心教导的这份爱,恐怕是旁人甚至于母亲都无法抗衡的吧。
那我确实是要去看看您了,只挽一朵发髻,亲手抚去您坟头的秋霜。
孙儿亲笔